2013年3月22日 星期五

【龍蛋】第八章


迦太基免治尿桶:上的像個國王。

宛若驗證人類屬於熱愛區分你我的生物,歷史上任何城市只要建造一段時間,便會依荷包重量分隔出不同區域,好的,和非常不好的。有些城市的高級區隨時間流逝自然形成,也有些是剷平非常不好的區域然後進行勢力重分配,基本上就是把原來住在那裡的人燒掉。

羅馬城的好區基本上屬於前者,那正是我們眼前所見燈火通明的山坡豪宅區。寬廣占地與氣勢雄渾的門柱廳堂,在在顯示出屋主驚人的財力。只是口袋麥克麥克不見得有品味,這點從大宅裡的壁畫和雕飾便可知曉。
我們實在很難想像怎會有人選擇和超級賣場壁畫,以及水泥卡通兔子雕塑長年同居,但這確實是羅馬近來新興的裝潢路線──那怕屋主和賓客都不清楚那究竟是啥鬼也一樣,反正迦太基不會有爛貨吧?
身處羅馬統治階級的定期(其實就是,每晚)宴會中,挺著大肚腩躺在蓆子上的馬爾庫斯,心情前所未有的鬱悶。負責替他斟酒的女奴隸身材火辣,服侍用餐的男奴隸更是可愛的少年。對此他不得不承認,今夜宴會的主人在這方面的品味確實優異,但姑且不提裝潢,怎會有人以為水母餅搭配海藻酒稱得上好主意?


「大人,今晚的食物不合您胃口嗎?」少年睜著長長睫毛的大眼望著他。
「你們的廚師自殺了嗎?」連手指泡在酒杯裡的觸感都不好,什麼爛酒。
「他前天逃亡到托勒密去了。」
「真不幸,被抓回來的話通知我一聲,肯定免他一死。」

任何拒絕料理迦太基食品的廚師,都該頒予羅馬公民的榮譽。馬爾庫斯深吸口氣,望向少年清秀的臉龐,如果在平常這倒是玩樂的好時機,但用海藻酒助興?算了,放過我吧。望著已經躲到簾幕後,或乾脆在席子上與奴隸玩樂起來的賓客,馬爾庫斯只能佩服他們的好胃口。
那個正在上女奴的鬥雞眼叫啥?他忘了,事實是馬爾庫斯連今晚宴會的主人叫啥都想不起來,因為他一向管那人叫三號。而且作為元老院的實質統治者,他從來都是用數字來記身邊的權貴,並小心注意別讓總數超過三十。
將權力核心保持一定數量能令統治相對穩固,當有新人冒出頭時,只要決定該踢誰下去即可。至於這群人的名字更不值一提,反正必要時只要講句尊貴的閤下,他們便會當場高潮。
今晚宴會本該用來確立羅馬軍向迦太基主動開戰的策略,但眼下似乎已經變成迦太基食品的推廣大會。馬爾庫斯望著眼前的菜餚忍不住皺起眉頭。三號似乎覺得拿一些高級食材,比如孔雀舌來搭配水母餅,再盛得漂漂亮亮的就會讓那些鬼東西的味道三級跳。
但有點腦袋的都知道這是蠢主意,為了拉抬差勁貨色所以選用高級品搭配?那為何不一開始便別碰爛貨就好?馬爾庫斯不屑地自鼻腔哼出一口氣,這讓服侍他的少年開始顫抖起來。
不過這反倒讓這位現任執政官閤下忽然有了興致,他伸手探入少年的衣擺底下,抓住他的,嗯,這裡就稱之為寶貝吧,靈活地開始擺弄。少年白晢的臉蛋很快泛起紅潮,下體也堅硬起來。馬爾庫斯喜歡看這種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著他收回自己的手,然後命令這名奴隸下去。
那少年一聽見指示立刻飛也似地跑走了,馬爾庫斯在心裡暗做筆記,這孩子有潛力成為聽話的好間諜,之後他得找時間讓瑟拉處理這件事。接下來也該是處理正事的時候了,在明天的演說前,他非得讓現場所有人都乖乖接受自己的政策,全心全意支持開戰不可。
確實他們可能打不贏,但漢尼拔也不會蠢到想把能付錢的顧客毀掉。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弄出一支由羅馬公民組成的軍隊才行,畢竟這個國家只有在公民死去時才會覺醒。那麼,不知道羅馬城的鄉民吃不吃肉排這套呢?馬爾庫斯相當清楚,他們絕對吃,而且還會覺得很美味。

「我明天,」馬爾庫斯滿意地看著當自己一開口,便全體停下目前動作的其餘賓客:「會在演說中公佈新情報,迦太基人打算把羅馬人養肥賣到馬雅去。」
一瞬間宴會廳鴉雀無聲,直到五號慎重地反問:「真的嗎?」
「你說呢?」馬爾庫斯刻意露出同謀般地狡猾笑容,現在這時候得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和偉大的執政官閤下一樣聰明才行:「當然是假的,先不管馬雅那兒吃不吃人肉,只要羅馬還能付帳,漢尼拔就不可能全力猛攻。」
雖然有幾個人臉上還掛著意味不明的疑慮,但大多數的人都跟著賊賊地笑了。當然笑的人之中也有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笑的,但此時此刻,這種盲從的人才是他最需要的角色。
「恕我一言,打仗很貴吶,執政官閤下,或許還是和談比較⋯⋯」
「唉呀,我都不知道,原來費邊烏斯在好元老院還有朋友?」
「不,我和他根本沒往來!我的意思是打這種沒必要的戰爭⋯⋯」
「沒必要?」馬爾庫斯笑了,接著他轉向今晚的宴會主人三號:「我可敬的閤下,迦太基現在給你幾折進貨?」
「呃,五折。」
「最早呢?」
「三折。」
「客人是不是越來越踴躍了?」
「這倒沒錯,羅馬人愛死迦太基的商品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是有一天迦太基不再讓你打折了呢?」馬爾庫斯雲淡風輕的說著,從三號與其他人的表情看來,他們確實全部都想過:「也就是說再這樣下去,羅馬遲早會成為迦太基的附屬國,我們已經來到麻煩的關卡。」
「可是如果我們開戰而且大敗,那說不定以後真的會沒折扣可拿⋯⋯」
「是嗎?」馬爾庫斯兇狠地瞪著三號,還有其他幾個靠賣迦太基商品賺大錢的政客:「所以我們才必須要發動一場注定慘烈的戰爭,只要能讓羅馬人因此討厭迦太基,他們就會主動拒買。到時順勢提高其他商品的價格也很自然,不是嗎?」
「可是這樣會死很多人啊!」賓客中有人如是說。
「那又怎樣?你們有正值役齡的兒子嗎?」馬爾庫斯望向確實有的幾人,但不用說那些人早把兒子都送走了,近的待在學院裡,遠的則送到托勒密。一被他的視線逼視,那些人便下意識地別過眼睛。理虧的人不敢反駁,至於沒有兒子的,有必要給點甜頭。
「各位都知道,如果我們直接下令禁賣,漢尼拔便會狗急跳牆打到我們不得不低頭。但如果是人民主動拒買,你們想想為了重建市場,迦太基會把折扣打到多低?以前是三折,但未來說不定一折都談得到?」馬爾庫斯滿意地望著逐漸轉變的眾人意向,即便本來吝於支持的人,現在至少也決定暫時不作聲。
其實現場有些人應該也很清楚,馬爾庫斯要的才不是一折,他真正想要的是徹底趕走迦太基勢力。不過當然,在眼前這節骨眼上,一切都不是問題,只要能夠彼此妥協便已足夠,相對的,目前真正重要的是⋯⋯
「還有,我們不能再堅持用奴隸馬拉松決定司令官人選了。」
「但調教奴隸的技術應該可以應用到軍隊上啊。」如果軍隊的用途是擦地板。
「帶兵和管理奴隸完全是兩回事,而且要選出能和漢尼拔打一場轟轟烈烈敗仗的將領,奴隸馬拉松的勝敗完全不能當標準!」
馬爾庫斯近乎咬牙切齒地說,當初還真料不到費邊烏斯那傢伙竟然打十年前就開始培養馬拉松人才。這點不得不承認那傢伙確實看得比他遠,只能說還好費邊烏斯這人太不討喜了,羅馬人民永遠不會真心喜歡一個沒有肚子的瘦不拉嘰政客。
「但這是傳統啊!」此話一出,宴會賓客個個頷首同意。
馬爾庫斯只能壓下翻白眼的衝動,他實在不懂眼前這群人怎能邊吞著詭異的迦太基食品,邊堅持非遵守那些白痴古羅馬傳統不可。看來真的有必要全面更新羅馬的權貴名單了,至少馬爾庫斯目前懶得繼續說服其他賓客。直接換一批權貴速度不會比較快,但爽度會很高。
接下來的時間馬爾庫斯配合著其他權貴,聊起競技場目前的經營狀況。趁著興頭,他總算讓大伙兒『自己』決定將司令官選擇方式從奴隸馬拉松,更換成用競技場結果賭輸贏。至少這確實在馬爾庫斯的管轄內,而且只要交給歐加,之後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此後宴會一直持續至深夜,雖說對馬爾庫斯而言,食物不好等於一切都毀了,不過對其每個人或多或少他的羅馬權貴而言,這仍是個平凡但美好的夜晚。那怕內心有些不滿,但至少他們已經得出一個不會激發異心的結論。
只有馬爾庫斯比誰都清楚,區區一場慘烈戰爭還嚇不倒愚昧的羅馬公民,得發生更加悲痛的事他們才會醒悟;而最好的選擇莫過於,他們根本買不起。
離開那座恐怖的豪宅進入馬車之前,馬爾庫斯回頭望了三號的宅第一眼,覺得那正是羅馬城當下的寫照。外表看起來似乎仍屬於以往所熟悉的一切,但裡頭卻完全變了曲調。

他的使命就是改變這一切。

三號的家離馬爾庫斯的房子不遠,而且一路上也沒人白目到擋下現任執政官的馬車。在極短時間內回到家中的馬爾庫斯,一踏入門中便看見他最愛的奴隸已經守在門口。那是年約二十上下的美麗女子,以及十五歲的金髮美少年。美少年第一時間上前替馬爾庫斯脫鞋,並替換上室內用的涼鞋,馬爾庫斯則趁此時和女奴隸閒聊。
「親愛的歐加,妳不會相信今晚三號端了什麼上來給妳可憐的執政官吃?」
「水母餅和海藻酒。」
「妳怎麼知道?」
「線報指出三號的商行進了一堆貨,今晚應該會用來推廣。」
「歐加,太厲害了,沒有妳我怎麼辦呢?」馬爾庫斯熱情地拍了歐加的臀部,接著摟著美少年走進家中大廳:「我今晚快餓死了,有沒有什麼可吃的?」
「閤下,您現在的身材肥得剛剛好,再胖下去就會超過羅馬公民喜歡的體型了。」有著一頭漂亮褐色長髮的歐加,嚴肅地拒絕主人的詢問,不過馬爾庫斯看得出她的眼睛在笑,肯定有吃的。
「可憐可憐妳的執政官吧,那可是水母餅和海藻酒!」
「好吧,真拿您沒辦法。」歐加聳了聳肩,身材線條隨動作表露無遺,實在是個大美人:「但要有心理準備,您今晚只有減肥宵夜可吃。」
「當然。」
馬爾庫斯滿意地看著歐加指揮其他奴隸的架勢,他是他重金買下的希臘奴隸。聽說家裡原本有點貴族血統,但這種東西戰爭一輸就跟廢水沒兩樣。不過馬爾庫斯還是對他的眼光相當自豪,誰料想得到當初那個除了識字外沒其他才藝的瘦弱小女孩,長大以後會女大十八變,成了美麗又能幹的精明助手?
「對了,瑟拉,酒呢?你不會捨得你的執政官大人今晚只喝到海藻酒吧?」
「您明天還要在大街上演講,現在喝酒真的沒問題嗎?」金髮美少年躺在馬爾庫斯懷裡,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瑟拉和歐加不同,他的骨子裡有種難以言喻的瘋狂,出身自馬爾庫斯家族世代培養出來的奴隸家系,向來是動手比動嘴快。
「當然沒問題,有酒才有靈感!」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不過歐加姐姐說了,您不能喝太烈的酒。」瑟拉做了個手勢,馬上有五個裸女端上酒瓶和杯子。

其實這小子根本不屑清淡的酒,摻水更是褻瀆,想喝好酒找瑟拉就對了。馬爾庫斯端過第一杯酒,是純正的白葡萄酒,啊這芬芳的果香!瑟拉的父親是個好奴隸,母親也是,瑟拉更是完美得難以言喻。而且歐加能裝笨的時期已經過了,但現在正是適合瑟拉上場的時機,羅馬城內根本沒人能拒絕這小鬼。
躺上一向都在那裡的白老虎皮,馬爾庫斯愉悅地開始享用今晚第一道宵夜。那是用醋醃漬並加上芫荽的章魚和淡菜,味道清爽可口。少少的份量一下全進了他的嘴,才剛想加菜,歐加又已送上鑲了肉餡的油炸麵餅,搭配瑟拉準備的紅酒食用,這兩個鬼靈精肯定早就計畫好了。
「這是鹿肉?」
「野豬肉。」歐加得意地回答,這回她可真騙過他了。
「厲害。」馬爾庫斯再嚐一口,沒錯還真是野豬:「說到野豬,競技場最近生意如何?」
「最近終於挽回費邊烏斯在任時失去的票房了,那傢伙到後來竟然說要響應反皮草協會的口號,不再舉辦人獸搏鬥,反而搞起什麼可愛動物秀,難怪觀眾會跑光。」說明到後來歐加不禁翻了個白眼,連這樣的動作都顯得漂亮,這孩子真是⋯⋯
「但我怎麼不記得他喜歡動物?」
「他當然不喜歡動物,但他喜歡反皮草協會給他的政治獻金。」
「反皮草協會有那麼多錢?」
「當然沒有。」歐加附到馬爾庫斯耳邊,舔了一下才繼續解釋:「背後的資金來源是托勒密的人造皮草商團。」
「人造皮草!這什麼鬼?」
「聽說是用南方黑暗低地的植物做的,過兩天我就找實貨來給您看看。」
「好,得確定這是不是一門好生意。」馬爾庫斯點了點頭,用紅酒沖下最後一口油炸餡餅,但心裡忍不住感嘆起來。
人造皮草?還真虧托勒密人想得出來,這讓他想起兒子那封信。幾年前他就讓托勒密出生的妻子帶小孩到亞歷山卓接受教育,今年兒子終於大到會寫信。最近一封寫著他們在院子種一顆樹來抓小偷,種樹?抓小偷?只能說托勒密人還真是風雅得莫名其妙。
「閤下,猜猜這是什麼?」
歐加打斷馬爾庫斯的思考,自女奴手上接過一盤菜放到他面前。那東西是切片肉凍,但究竟裡面放了什麼,恐怕得吃過才知道。野豬已經給她騙過去,這回可不能再吃錯。馬爾庫斯抓起一片肉凍放進嘴巴,意外的相當清爽,應該是加了點醋沒錯。豬皮的味道不用說,還有鴿子蛋和蒜頭,至於那個肉丁呢⋯⋯
「天鵝,絕對是天鵝。」馬爾庫斯篤定地回答。
「竟然猜出來了!」瑟拉訝異地瞪大眼睛。
「可愛的瑟拉還猜是野雁。」歐加擰了下他的臉,似乎兩人是打過賭的。
「妳可瞞不了妳的執政官啦。」馬爾庫斯愉快地聳了聳,喝了一大口瑟拉端上來的東西,可以確定絕對很烈:「瑟拉,可不能小看你的歐加姐姐呀。另外提到處罰,那個十二號處理得怎樣了?」
聽到問題,瑟拉狡猾一笑,眼裡帶著得意的光芒:「我派人送了一張敏感帶清單過去給他太太,接著她便連夜回娘家了。少了太太那邊的金援,十二號的店我看是開不久了。」
「很好,再來就換那個掃把頭上來當十二號吧,我確定那傢伙聽話得很。」馬爾庫斯吃下最後一片肉凍,然後想起大麻煩來:「歐加,費邊烏斯最近都在幹什麼?」
「還是老樣子,自從被趕下執政官的位子,每天都上學院進行反戰演說。」歐加指示女奴端上一大盆淋滿醬汁的烤魚,馬爾庫斯湊上去深吸口氣,魚露,醋還有溫桲的味道撲鼻而來,這菜好。
「我就知道您會喜歡。」歐加淺淺一笑,細膩又溫柔的替他把魚刺全部挑出,並親自送到他嘴邊:「誰叫他和學院院長是親戚,而且捐了不少錢。」
「一座偉大的城市總要留點人負責講瘋話。」馬爾庫斯嚼著甘甜的魚肉,內心細細計算徹換學院長的可能:「何況這種人通常也只會講瘋話沒錯,費邊烏斯除了演說還有做什麼嗎?」
「還請聽眾填問卷。」
「學院成員?」
「是的。」
「真是怪了。」
現任執政官大人大口大口吞下瑟拉口中的廉價爛酒,但那味道實在妙不可言。此時幾名漂亮的童僕一人手上抓著一樣工具,開始為馬爾庫斯修剪腳趾甲並按摩雙腿。這也算是訓練的一環,他家出身的奴隸在權貴間可有著極高的評價,這群孩子將來很有機會成為馬爾庫斯眼中的禮物兼間諜。
大多數的公民都不知道,養出好奴隸的秘訣就是從小開始收買他們的心,馬爾庫斯壓根兒不信毒打與恐懼那套。優秀的主人一定得讓奴隸心甘情願愛上自己,這樣的話那怕將來有天不幸落魄了,或者真面對背叛時刻,他也可以從奴隸內心那一絲掙扎裡謀利。當然,如何剔除那些反正不會聽話的奴隸也是種藝術,馬爾庫斯笑了笑,便叫歐加把剩下的魚賞給這群孩子,並催促他們趕緊去睡覺。
於是瑟拉喚來一名男奴將孩子帶走,並從裸體女奴手上接過一壺酒。馬爾庫斯遠遠一聞便知道那是好東西,看來今晚的主菜要上了。果不其然兩個奴隸接著端了塊大石板上來,裡頭傳出陣陣撲鼻香氣。
「您一定要嚐嚐我的新菜,鹽烤豬肉沾特調香料粉,這可是特別從托勒密和帕斯採買來的新鮮香料。」歐加持石刀俐落地將豬肉切片,捲上洋蔥、蘋果與九層塔,再沾上一點酒醋後親自送入馬爾庫斯口中。
簡直是天堂!嚼著豬肉的馬爾庫斯突然回想起那些淡而無味的水母餅,怎會有人捨棄這般美食,寧可去吃那些透明袋子裡的鬼東西?不行,他明天非得把鄉民們嚇到再也不敢買迦太基食品才行,他絕不承認那種東西是食物!
不過當然,聰明的執政官會製造潮流,為此他得比誰都清楚民意動向才行:「瑟拉,最近羅馬公民都在聊什麼?和政治無關,純粹生活的也可以。」
「這個嘛,或許吃宵夜時提不太好,但問題確實嚴重。」瑟拉將酒杯挪離馬爾庫斯伸手可及之處,從這小動作可以看出他確實在意這問題:「就是迦太基的免治尿桶,最近實在引發太多火災了。」
「啊,免治尿桶,我記得迦太基人有送我一個⋯⋯歐加,去那兒了?」
「您不是說那連養魚都不行,所以拿來種花了。」
「是嗎?」馬爾庫斯連吃下好幾個豬肉捲:「說真的,冬天有溫尿桶可坐是好事,但連夏天也熱到發燙可不是,而且究竟是怎樣的人會喜歡被尿桶摸屁股?」
「嚴格說起來那不是摸屁股,閤下。」歐加忍著濃濃笑意解釋:「是擦屁股。」
「好吧,那究竟是怎樣的人會喜歡讓尿桶擦屁股?」馬爾庫斯望向瑟拉。
「根據調查,支持免治尿桶最不遺餘力的是那些反蓄奴份子。」
「喔,那些自由份子嗎?」馬爾庫斯挑起眉毛:「可是反蓄奴跟尿桶有什麼關係?」
「他們的邏輯似乎是有免治尿桶,就不需要養奴隸替自己擦屁股了。」
「是嗎?」馬爾庫斯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很可笑:「但以反蓄奴主義者的人數來說,免治尿桶未免賣得太好了。」
「瑟拉只是還沒說到重點而已,」歐加嬌柔地將最後的豬肉捲放進馬爾庫斯嘴裡:「大部分的免治尿桶都是那些養不起奴隸來專門擦屁股的人家在買的。」
「天吶,這是什麼心態?」馬爾庫斯莞爾一笑,看著石板撤下,該是上甜點的時候了,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喝掉瑟拉手上那一小杯冰鎮過的醋來清清口腔:「我自己就從來都不喜歡人家替我擦屁股。」
「但羅馬傳統就是富貴人家的屁股要由奴隸來擦,所以不是富貴人家的羅馬城民就會更想讓奴隸替自己擦屁股。迦太基正是看準這點,才會瘋狂的賣羅馬人免治尿桶。」
「唉,明知很容易燒掉自己家嗎?」馬爾庫斯忍不住搖搖頭,這座城市要是沒有他還能怎麼辦呢?
「這樣吧,反正我明天的演說會讓買迦太基貨變成一件不道德的事。瑟拉你就派人找個有點偏僻又不會太偏僻的地方燒掉一兩條街,記得死幾個羅馬公民在裡面。再來把錯全怪到免治尿桶上,然後我們順勢開徵尿桶稅,抽到剛好讓人心痛得決定不如自己擦屁股的程度,歐加數字部分交給妳,懂了嗎?」
「當然。」歐加優雅地點頭,瑟拉保持沈默但眼裡透著興奮。
「好啦,那甜點呢?」馬爾庫斯摟住歐加的腰,抱到自己懷裡猛親她的脖子:「妳可憐的老執政官的甜點呢?可不要跟我說沒有這回事。」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沒有甜點呢?」
宛如計算得剛好,女奴再度送菜,這回端上來的是一堆用橄欖油煎脆,再放進蜂蜜裡煮軟的裸麥麵包。這是馬爾庫斯最喜歡的點心,他用手指將麵包掰成一塊塊放入口中,然後讓歐加和瑟拉將他的手指舔乾淨。
這時候馬爾庫斯開口了,像是閒聊般的隨意口吻,但內容卻有些險惡:「還有一件事,我今晚在三號那裡聽說費邊烏斯似乎打算造反,手上已經聚集了一批人馬,聲稱要把我拉下臺,怎麼妳們都沒消息嗎?」
這話讓歐加和瑟拉對看一眼,馬爾庫斯知道她們有時喜歡藏些消息起來,要是他不主動問,那恐怕永遠不會知道。雖然他明白自己一手調教出來,堪稱左右手的奴隸精明能幹,但你永遠不能把事情全部放手給奴隸處理。
「這個嘛,我們是有聽說。」歐加用眼神示意,很快的新甜點再度送上:「但內容太扯了。」
「扯不扯由我決定。」馬爾庫斯坐起身來:「說來聽聽。」
「是的。」歐加將摻入蜂蜜與杏仁的山羊奶酪遞給主人:「費邊烏斯每場學院演說的最後,都聲稱他已經找到一種神奇作法,保證能將現任執政官拉下台」
「那方法是?」
「填問卷,一張一枚銀幣。」
「什麼?」馬爾庫斯現在的表情跟讀到兒子說他們種樹抓小偷一樣。
「我說過很扯了,他還宣稱只要支持他,戰爭便不會開打,現場可熱絡得很。」歐加又翻了次白眼,還是很漂亮:「不過那些學者都只顧著簽名拿錢,沒發現整整三頁的問卷中間夾了一行小字,也就是連署之後他們將無條件成為費邊烏斯專屬造反組織成員。」
「等一下,所以妳的意思是,」馬爾庫斯邊吃奶酪邊思考:「費邊烏斯付錢讓那些學者成為他造反的主力?」
「是的。」
「而且他們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是的。」
「搞什麼鬼,」馬爾庫斯吞下最後幾口細滑的奶酪,順道把碗緣刮乾淨:「那些學者不都是為了躲兵役才跑進去的嗎?」
「絕大多數是這樣沒錯。」
「那費邊烏斯怎麼會指望靠他們造反?」
「我也不懂,不過費邊烏斯宣稱自己正在進行的造反,屬於一種全新的權力和平轉移模式,和傳統上的造反不一樣。」
「妳有聽過不流血的造反嗎?」
「只要有夠多公民同意的話?」
「問題出在造反時同意的公民從來都不夠,而如果真的夠,那也不叫造反了,就像費邊被踢下台一樣。」馬爾庫斯放下小碗,守在一旁的女奴立刻收走,並送上一碗無花果。看就知道是托勒密來的新鮮貨,但馬爾庫斯現在只是無意識地一顆顆放進嘴裡。
「我知道,但這正是費邊烏斯在做的事。」
「那他現在收到幾個連署了?」
「一千兩百張。」
「學院有那麼多人?」馬爾庫斯忍不住瞪大眼睛,明明看起來只有三、四百人。
「很難說,學院把人數當作最高機密,就連學院長都不知道實際數字。」
「感覺不對勁。」馬爾庫斯吞下無花果,感受甜美汁液流下喉嚨的感覺。
「但事情看起來真是這樣沒錯,我原本也覺得不會那麼簡單,但瑟拉前後調查了很多次,似乎⋯⋯就是這麼單純。」
「費邊烏斯雖然瘋癲,但他不是白痴,那傢伙可是徹頭徹尾的政客,他的作為一定有原因。」馬爾庫斯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推敲那傢伙的思路:「或許,還有我們沒注意到的冷門習慣法,那種你所不知道的羅馬傳統?別忘了那個該死的奴隸馬拉松。」
「我承認那次的失誤很嚴重,但現在我們已經在查了,只是目前還沒有結果。」歐加慎重地回應。
「很好,加緊速度。」執政官大人將手伸向放無花果的盤子,這才發現裡頭已經沒有東西。這讓他轉變了自己嚴肅的表情,又回復那副討人喜歡的溫和模樣:「歐加,再來是什麼?」
「沒有再來了。」女奴這回也不再討好主人,而是以有些一板一眼的態度回應:「都說了這是減肥宵夜。」
「但甜點少說也要來個五道嘛,妳不想餓死妳可憐的老執政官吧?」
「放心吧,您才沒有那麼容易餓死呢,蓋倫也說過,睡前不該吃太多。」歐加輕拍馬爾庫斯的臉,俐落地收走他手中的盤子,又優雅地躲過他的摟抱:「您該睡了,大人,讓瑟拉照顧您上床。還有今晚別再做什麼了,明天您要早起準備演說。」
「是是是。」馬爾庫斯倚著瑟拉的肩膀自虎皮上爬起:「那麼沒其他事了?」
這個問題讓歐加和瑟拉對看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點猶豫,最後前者對後者點了點頭。
「其實呢,還有件事。」瑟拉挽著馬爾庫斯的手,謹慎地字字斟酌:「稍早我到市集上晃晃,在寄獸區那裡見到一個迷路的帕斯女人。」
「帕斯女人?」馬爾庫斯抬起眉毛:「那她這路迷得還真遠。」
「她叫莫薩默絲,而且在羅馬城非親非故。」歐加補上一句,並接過瑟拉的話頭:「瑟拉發現她乍看之下很迷糊,但意外是個能幹且識字的女人,帕斯語、拉丁語、希臘語都通,而且在帕斯的有錢人家當過女管家。正巧我們的女管家剛打完胎還要休養一陣子,所以現在正缺人頂這職位⋯⋯馬爾庫斯大人,看著我,您真該要節制一點。」
「是是是。」馬爾庫斯舉起雙手,說到這個歐加從來都不留情,最好不要反駁她。
「而且近來識字又能幹的奴隸越來越難找,帕斯、托勒密、迦太基,甚至連阿爾比昂都在和我們搶人。所以瑟拉和我聊了聊,覺得像這樣有經驗能立刻上任,又沒家累的清白女管家實在難得,只是有個問題⋯⋯」歐加眨著她長長的睫毛,憂慮地望著馬爾庫斯,一看就知道她在演戲,但演得真好。
「什麼問題?」
「她不是我們的奴隸,所以得付薪水給她的主人,旣然不知主人在那裡那就得給她。」瑟拉立刻把話補完:「不過她是個糊塗的女人,應該不用給太多。」
老實說對於女管家這種職位,馬爾庫斯並不喜歡用沒辦法說宰就宰的人選。不過從歐加都覺得她沒問題看來,這個名叫莫薩默絲的女人肯定真的很乾淨又有本事。何況到時候如果出問題,也不過是辭退然後派個人賞她一刀而已。歐加和瑟拉似乎都很中意她,這種時候做為主人自然也該順水推舟一下。
「好吧,就雇她。」馬爾庫斯頷首同意,這讓他的左右手相識而笑。
但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這個乍看無害的決定,將是羅馬城未來命運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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